玄

传闻当今武林盟主不日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。

天蓝得要命，几只俊健的白鸽在半空划过。

风起，天光明媚，店家小二的吆喝声在街上此起彼伏，带着不同地方口音独特的调子，甚是好听。

音符在大街上飞扬，掠过年轻姑娘们绣花的裙摆，拂过书生题字的扇边，穿过大妈们装满蔬菜的竹篮，最后从做工的壮汉背上倏地一划，和那些盛满生活艰辛的汗滴同时落下，消失在车马驶过，扬起的尘埃之中。

无垢山庄的仆役们在大街中央勤勤恳恳的走着，推的板车上放着精致华美的笼箱，里面满满都是最新鲜的时令瓜果，江南新出的锦缎料子，创造力丰富的民间工艺家雕镂的各式金银摆设。

人们看着这象征着财富和权势的车队经过，驻步停留，睁大眼好奇地瞅半天，在一声感慨命运身世的叹息中开了眼，涨了见识，最后忍住闲谈八卦的心思，各自重新回到日常进行的生活，该吆喝的继续吆喝，该算账的继续算账。偶尔内心深处发个牢骚，这人与人之间咋就不一样呢？

对，人与人之间不同的，隔着一颗心，便是另一个世界。

爱上一个人，就是在试图推开那道门。

无垢山庄的重重华门和长廊都挂上鲜亮火红的灯笼，园圃里的花朵都重新被细心打理过，来回忙碌的女孩和男孩都换了新衣裳，盟主打赏的。

百年老槐树安静的站在阳光底下，枝繁叶茂，树荫开阔，显得睿智又沧桑。

傅红雪站在树阴里，红色发带随风轻轻摇曳。

很多年前，沈飞云同那时尚且青涩的傅红雪说，

“割鹿刀能威慑武林，但我永远不会开启它”

“人世间有无数欲望，金钱，肉糜，色相，爱欲，和权力”

“然而这些都没有割鹿刀可怕”

“割鹿刀赋予人的力量，会带来错觉，让人最终失去畏惧之心”

“失去畏惧之心有何不可？您教过我的，无惧则刚”，少年傅红雪认真地看着沈飞云。

“呵呵呵，对”沈飞云笑道，“算了，我们不提这件事”，看着女盟主的反应，傅红雪似有所悟，但其后便遇上了任务，并未深思，后来也就忘了。

如今他想起这桩旧事，只觉得心里泛起涟漪，最后一圈接着一圈，终至整座深潭震荡。

没有畏惧之心，视一切如蝼蚁可捏。

没有规章和原则，不断试探道德和身体的极限。

风筝飞得太高太远，会断的。

傅红雪见过许多修炼邪术的人，他自己就是其中一个。

这副身体就算资质再佳，到底是凡物。

一半在力量的天堂，享受潜能发挥到极致的快感。

一半陷入地狱，非人非鬼，遭受噬骨的折磨，最终心智损耗殆尽，再无人性。

当年因为城璧，傅红雪终于抓到了一点世间值得留念的东西。

后来因为许多事，他错过了他人生的十多年。

而今他回来，他看见他的思念，他的煎熬，他的孤独和故作的坚强以及不轻易示人的脆弱。

他只想放任他做喜欢的事，纵容他实现自己的欲望，就算被禁锢在无垢山庄也无所谓的。

可是他竟忽略了割鹿刀对他的影响。

傅红雪意识到自己无形中，成为了将连城璧推入火坑的最后那道关卡。

“红雪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知道的，我娶了沈璧君为妻”

傅红雪转过身，看到连城璧站在身后不远处，仪态威严，只是脸上的笑容让傅红雪觉得熟悉。

哦，想起来了，他们当初第一次对话，连城璧就是这么笑的，虽然刘海没了，白衣变为玄袍，脸上多少留下了岁月的痕迹，眼神也变得深不可测。

可好像，有些东西，隐隐约约的，依然没怎么变过。

傅红雪心中大恸。

树底阴凉，暗香浮动，傅红雪迅速收回心绪，柔美而清冷的五官在树叶的阴影下，眼尾的颤动不曾为人察觉，他嘴角一勾，对连城璧道，

“嗯，你娶了君儿，又怎样？”

“那这次，换你来娶我，好不好”

“好的”

连城璧似乎非常开心，扭头便吩咐事去了。

傅红雪沉静地站在原地，很久之后，脸上还挂着方才的微笑，风再度吹起，白色槐花层层落下，他困于中央，落瓣满肩。

香气熏得眼睛有些发疼，傅红雪轻轻眨眼，流不出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