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

柯泽今天心情不好，平日里亲和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眼角的弧度压平，琥珀色的眼睛敛去神采，隐匿在因疲劳而显得格外深刻的双眼皮后。

他能接近井然的两条路似乎已经堵死了，再玩下去，就很没自知之明。柯泽完全不想上班，窝在沙发上，磨杯咖啡，准备看电影，特地选个虐的，好像哭一场，生活中所有的难受也都会“搭个便车”过去。

而离开的颜胜娇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，早上匆匆一见，心中已经有数，“准儿媳妇”的眼光似乎不低。于是一到达公司，就考虑将原来给柯泽混日子的职位撤了，在不久后即将举行的几场备受瞩目的演出计划里，添上他的名字。柯泽对经商没太大兴趣，从小被她这个当母亲惯坏，多少年了，还没能让她放心。再吊儿郎当下去，在这场“恋爱游戏”里柯泽必定输得彻底，到那时，他恐怕会离她越来越远。

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，颜胜娇想，她年轻的时候曾受到惨痛教训，稳固的感情是奢侈品，谁被动，谁到结局就最狼狈最伤心。

柯泽电影看到一半，就听见电话铃声，拿起手机，鼻子吸溜着，眼睛有点小湿润。

“什么事？”

“出来，带你去找排练的地方，你妈让你跟我们混。”

城市另一个角落，井然，因为替学长接了工作，平时也会往外跑，或者偶尔被当个吉祥物，监督半路出家的合伙人谈项目，但他并不需要朝九晚五，所以远不如在罗马时那样忙。

他的生物钟习惯了，清闲的时候，早上也陪着白亚茹晨练散步，顺路去菜市场转转。

小区里有栋楼，风水奇特，业主全是三十上下的职业女性，离婚的、未婚的、未婚先孕的，就是没有非单身的，皆和父母住在一起。井然回家一天后再出门，途径此楼，路过一群打太极舞剑的大爷大妈，毫无意外的成了“小区之星”。

白亚茹很是开心，觉得自己有个中国儿媳妇指日可待。老年人也爱幻想。

今天井然穿得休闲，衣服是他还没回国时，白亚茹给买的，有些不合身，白亚茹刚牵着儿子走出家门，那边的老太太就兴致勃勃打招呼了。

“小白啊，井然长得再好，也不能由你这么瞎折腾啊”

“是滴呀，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了，你让他这么穿，他找不到女朋友的啦”

“呸呸呸，一个个说啥呢，染然条件那么好，别说外面了，光小区里就有大把姑娘们等着他挑，我说，小白很快就可以当奶奶了！”

“盒盒盒”

井然只是随着母亲笑，神情里的温柔像湖心的云，他似乎什么都听进去了，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。

老人们正唠嗑着，一辆车停在小区门口。

“你这前男友，有点危险，惦记的岳父岳母众多”

“唔”，柯泽靠在副驾驶座上，兴致索然，

“怎么了，我的少爷，才多久啊，就那么丧”，负责开车的柯泽发小说，

“我放弃了”柯泽摇下窗，把手臂搭在车窗边，嘴巴叼着一根没点火的烟，不想看小区那边。

“哎呦喂，我还想着今天带你过来，你能感激我呢。别啊，井设计师建房子的，人画图找材料，搞方案，和客户供应商磨嘴皮子，再到正式施工，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。他行业就这习惯，讲究个精雕细琢，多方面比较取舍。又不像你们家，两百个候选新人，三百张面试照片，眼睛一扫，谁能留下，纯粹靠第一印象直觉判断，其它扔给后期人设”

说着，发小笑着锤了锤柯泽的肩膀，“既然是真爱，你就得改掉思路，学会慢慢来。”

“你又不是不清楚，他拒绝我多少次”，柯泽歪在一旁，闷闷的，昨夜醉酒，头还有些痛。

“嗯哼，谁叫你当初不珍惜？”

“我非常讨厌这种脱离我控制的感觉”

“呵呵，这话真色情”

“……”

“柯，加油，赶紧下车吧，哪怕就平平淡淡说一句话，老这么躲在手机后头不是事”

“这很傻”

“心不傻，你爱他”

“我信辽你的邪”，柯泽嘲讽道，低头静默几秒，眼神愤愤的，然后摘掉烟，迅速戴上黑色鸭舌帽，压了压自己头发，打开车门就跳下去，气势凶得像只狼狗。

发小知道他心虚，瞧着柯泽的背影，看着他把手指头悄悄移到卫衣底下一点点将起皱的后摆捋平。

柯泽装作向门卫打听地点。

发小启动车，跟在他很后面，时不时轻按喇叭，给他壮胆，调侃的意味更多些。

柯泽心烦。

不远处，井然和母亲已经靠近大门。柯泽闻见脚步声，故作漫不经心地转身，漂亮的双眸汹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，被遮掩在帽檐之下，显得自负，又有些抑郁。

他曾经笑着，像个傻狗一样讨好井然很多次，可事到如今，他再也拿不出那种无赖劲了，他实在不想来见井然，但他又不甘心不再去见井然。

柯泽真的在想，他这辈子从没遇到这个男人就好了，天下太平。

发小的喇叭“哔哔哔”的响。

柯泽想翻白眼。

白亚茹似乎吓了一跳，井然也讶异，视线从母亲身上移开，看见眼前人，脸上浮现一丝错愕。

柯泽满脑子都是井然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，“你来这做什么？”“请问你是？”“你好，我们认识吗？”柯泽努力维持面上表情不变，却挡不住心乱如麻。他飞快地想，应该自己主动比较稳妥，比如“你好，你知道三单元B栋怎么走吗？”“我陪我发小过来看他乐队租的房子”“我记得这位有气质的阿姨，她上次来看过我的演出，还给我送了花”“阿姨你好，我是柯泽。”“阿姨气色好好啊”“这位先生真没礼貌，说走就走”“妈的头痛”……

对面，白亚茹只觉得站在小区门口的这个男人眼熟，皱起鼻子，绞尽脑汁地回忆这是谁来着，然后手指头点着下巴，问自己儿子，“井然啊，妈妈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啊？妈妈怎么就，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”

“啊”，井然闻声，才回过神来，望向母亲，脑子想都没想，脱口而出，“哦，他是柯泽，是我的……”

顿时，井然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，轻快的神色激流勇退，转瞬收敛消失，

井然眨了眨眼，重复道，“妈，他是柯泽，是你上次看完音乐剧献花的那位钢琴家，你微博关注了他的，忘了吗？”